刀筆曾提效圣賢,錘敲瘦骨刻錚言。意氣書生何耿耿,鐵證。琢成璞玉補蒼天。
——商震《定風波·乙未年冬月雜感》
正如題記所引商震《定風波》詞中句子,這位飲冰十年、難涼熱血的編輯家、詩人,對自己寫作的要求非常之高。在繁雜的編輯工作之余,近年來商震的創作獲得蛻變,得到了質與量的飛升,詩集《無序排隊》《半張臉》《琥珀集》,隨筆集《三余堂散記》《三余堂散記續編》等陸續出版,并引起了很好的反響。這些成就跟他長期的閱讀與思考分不開。由于工作關系,我常同商震一起出差,出差路上正是他閱讀與創作的好時光,除了會帶一兩本文學或者什么雜書邊讀邊勾勾畫畫,還會掏出一個破舊的小本子或幾張紙寫下詩歌、文章的片段。
現在,這樣一本讓人讀著時而大笑、時而沉思的詩集《誰是王二》又擺在了我們面前。我很少寫評論文字,卻搶著為《誰是王二》寫序,因為覺得作為網名叫了二十年的“王二”,讀過這些詩歌,應該更有話說。
現在他覺得還是“二”好
那些耍陰謀告黑狀的
都不注重排行在第二的人
2017年春夏,《誰是王二》中的一些詩歌在網上甫一傳播,便有很多朋友跳過了文學創作提煉與虛構的方法大路,直接走上了人物、事件與八卦的小道。典型的文學創作突然被誤讀成個人素描,“王二”被讀成了“藍野”,呵呵之后,我想,也好也好,但愿“藍野”在商震詩歌中的每個“王二”那里獲得更多精彩的生命瞬間。
是啊,誰是王二?這真是個問題,那些日子老有人找我算命,有人問我的手機鈴聲是否更換了,有人問我的牛仔褲上的補丁,有人問我是不是沒有合適的褲頭,也有人問我蒲家村的事……其實,只要讀者朋友打開這本詩集讀下去,一定會在閱讀中會心一笑,王二可能是任何人,任何人可能是王二!
人對世界的認知真是千差萬別。科技狂人、鋼鐵俠埃隆·馬斯克放言:地球上的一切只是某個外星人電子游戲中的模擬而已,人類社會是真實世界的概率只有十億分之一。在科技進步面前,我們面對的最大的危機就是存在的危機。人類對微觀世界和浩渺宇宙的進一步認知,人工智能的一步步升級,讓我們認識到這個熙來攘往的人類社會也許就是“楚門的世界”。何以讓我們的存在真實不虛?記錄,思考,發問,這正是《誰是王二》的意義所在!
《誰是王二》力圖用詩歌來完成對存在的證明,讓我們可以有依靠對抗庸常的生活,不至于墮入無盡的虛無,讓我們可以有依靠與傲慢的時間、與人生的虛幻抗爭到底。人的來處、歸處,人與社會的構成,人類社會是否是虛擬的,是存在本身有意義還是表達更有價值?……《誰是王二》就是來回答和證明這一切的。無論怎樣,人物和現實就在我們身邊,就在這次閱讀里。《大腫馬》《名師》《摸良心》《去臨沂》《停車》《掏耳朵》……王二有血有肉、活靈活現。這個時代的復雜多元,這個人物的豐富厚重,還有作者落筆時那種時隱時現的幽默筆調,躍然紙上。
我和你說話
你閉著眼睛干什么
兒子依然閉著眼睛慢悠悠地說
我在夢想
什么才是生活與存在?我們又拿什么來超越平庸凡俗的日常生活?英國文學批評家詹姆斯·伍德的《最接近生活的事物》這本6萬字薄薄的小書開頭,即引用喬治·艾略特的《德意志生活的自然歷史》回答了這個問題:“藝術是最接近生活的事物,它是放大生命體驗、把我們與同伴的接觸延展到我們個人際遇以外的一種模式。”在詩集《誰是王二》的閱讀中,我們會時而比照與內省,這才是《誰是王二》正確的打開方式,因為我們也確實在找尋時代在“王二”與王二周邊人物,還有作為讀者的我們身上的投影,看到詩歌中所呈現出的生命體驗,看到鮮活奪目的際遇與命運。我們會在《勞模》《實事求是》《打虎》《夢想》等等篇章中遇見這一切。
在《誰是王二》里,在作者樸素自然的敘述而又機趣敏銳的語調下,我們可以迎面碰上自嘲但不完全妥協的王二:“他跑到印名片的地方/印了一盒這樣的名片/“家具廠榫卯車間/正科級木匠 王二”(《實事求是》);卑微但不屈服于命運的王二,“很快我們就把天喝黑了/臉也喝黑了/他去衛生間洗臉/回來對我說/其實我不孤單/剛才有一個人在鏡子里/陪著我一起洗臉//他說這話時/周邊的光線又暗了一些”(《解愁》);時而低沉但也充滿傲氣的王二,“我不會投江/不是舍不得眼前的生活/是目前還沒看到哪條江/比我的身體干凈”(《憋屈》);冷靜但并不冷漠的王二,“咱們嘴里大多是廢話啊/咱們不都是靠著這些廢話/自娛自樂地活著嘛”(《哲學家》);幽默但不油滑的王二,“不情愿的事兒/就是當自己坐在主席臺上講話/或作報告時/要用這顆牙調整氣流/以保證自己字正腔圓”(《牙也懂自殺》); ……王二的人設是如此豐富!這個王二是工人、農民、作家、詩人、木匠、記者、干部、退休人員;這個王二或留守家園,或背井離鄉,或職場打拼,或賦閑在家;這個王二抽煙,喝酒,找工作,談戀愛,講段子,做大夢。這一切的王二,可以是生活中的每一個人,可能就是現實社會中的你,各位,請認領了商震描摹、刻畫、塑造出的那一個活生生的有趣的靈魂。
他掄圓了大腿
對棗樹使勁踹了一腳說:
“你怎么傻站著
咋不大聲哭啊!”
商震創造的王二,攜帶著這個時代的慌張、局促、不安、狂躁與亢奮,而詩中王二的清醒與自嘲,其實寄托了作者的個人理想與時代追問,既有同當下社會緊密相連、貼身肉搏的入木三分,也會警惕地保持著一位詩人對當下張望與平行的適度距離。“他打開電腦看新聞/看那些出門旅游的人/被擠成啥樣/磨蹭了大半天/然后回家/單位在青年湖附近/他在日記上寫道/今天到青年湖一日游”(《寫日記》)。——我們似乎可以從王二身上發現整個當代中國!
商震詩歌中的王二,已經在網絡傳播中被言說與接受。王二的揶揄,王二的自嘲,王二的無奈和妥協,王二的豁達與堅持,個人的復雜性映射出時代無邊無際的壯闊波瀾。為什么我們會覺得王二真實不虛?商震似乎由著人物王二來自我完成,作者只是客觀的觀察與記錄者。電影大師費里尼說過:現實主義并非貶義,我分不清現實和想象的邊界。在一個尋求真相的時代,在詩歌文本里遇見的真相肯定要比你在新聞通訊里找到的要多,多很多!……為什么是王二,為什么“誰是王二”,因為王二就是你我他,王二就是蕓蕓眾生,就是我們旁觀著的“他”,我們內省著的“我”!《誰是王二》是有關存在的漫畫與寫真,是一個時代的漫畫像。《誰是王二》用活潑有趣的人物為這個時代畫像,是這個時代存在的證明,——“墻里就是佛,/佛能看見你們,/你們卻看不見佛。”(《停車》)。
商震的語言清晰明了,簡明直接,毫不含糊,對王二的刻畫,不美化,不修飾,呈現出的人物面目也一點兒不做作。詩集中常見反諷與詰問,詩歌帶領讀者輕松地戳穿了生活的虛偽面紗—— “王二悻悻地往家走/嘴里不停念叨:/這么大個都市/怎么只有麻雀和烏鴉”(《觀鳥》);“蚊子前仆后繼地來/王二日以繼夜地打//他慨嘆/這些吸血的家伙/怎么就殺不絕呢”(《蚊斗居》)。《誰是王二》的作者勘破了哪一個自我?或者重塑了哪一個王二?在人生幻術和當下幻覺里,作者還是讀者,誰是清醒的那一個?“君子需要自在的大地和自由的風/在居室花盆里養出來的東西/要么是奴才/要么是偽君子”(《君子》)。
翻看著《誰是王二》初稿,覺得這本詩集可以衍生無盡話題。詩歌中的個人風格,敘事策略,詩歌中所呈現出的黑色幽默品質,都值得細細解讀。
“這里有很多人在說話,
我在仔細聽,
偶爾我也跟他們
說幾句。”
其實,這么多年,除了周圍非常熟悉的朋友,公眾對詩人商震的了解真的可以編一本誤解小詞典了。大家一般會覺得商震魏晉風流,蘊藉放達,可能并不會追求寫作上的成就,但我們從近幾年商震的詩歌與隨筆寫作中卻發現,他的創作其實是有雄心的。他率性磊落,才氣縱橫,舉重若輕,古今融通,所謂寫作中的風格化、個人辨識度之類,似乎無以概括和認識他的寫作。這幾年我是注意到了他讀書和寫作的專注的,稍有一點閑暇,便被他用來讀寫。有幾個節日假期,他一次也沒有下樓,除了寫作就是穿著拖鞋在房間走一走。當假期一結束,商震就會得意地對我說:“假期里寫興奮啦!”
赫爾曼·黑塞說,當一個人能夠如此單純,如此覺醒,如此專注于當下,毫無疑慮地走過這個世界,生命真是一件賞心樂事。——商震就是這樣,專注,堅定,踏實,用《誰是王二》給我們真實地呈現了詩人的心靈狀態和人物的現實處境,作者努力完成著對存在的追問與見證,寫下了實在而鮮活的生命證據。
謙虛的商震自己經常說本不適合做某個單位的主持者。造化弄人,他偏偏做了,偏偏又做得很好!《詩刊》同事們經常調笑,沒在東三環的長虹橋一側發過呆、編過詩的人,不足以談人生!商震就是這樣,在東三環轟轟響著的車流聲一旁,傾聽、記錄,將深刻的時代觀察、瞬間的生命經驗,凝結為永恒。
那位小說中的人設主角也叫王二的作家王小波說:生活是天籟,需要凝神靜聽。
商震 著 馬敘 繪 《誰是王二》
(精裝本,中國青年出版社,小眾書坊策劃出品)
《誰是王二》是詩人商震的一本最新創作集,共收入作品100首。在《誰是王二》中,商震把王二的日常生活統統變成段子,活脫脫地呈現在詩中。透過文字,我們能夠看到一個立體的有血有肉的人,一個熱愛生活而又充滿活力的人,整本詩集就是一個人或一群人的肖像集。即使是寫王二的痛苦、無奈,寫他的辛酸苦辣,詩中也處理的非常巧妙,寥寥幾筆就勾勒出情節和肖像,讓人物以喜劇的方式進入,以觀眾捧腹大笑的方式收場。他把深刻的劇情幽默化處理,把同情和關懷隱藏在細節中,即使是追問和批判,也化解為笑料,讓我們在開心的閱讀中領略背后的深意。畫家馬敘為本書創作了精彩的水墨插畫,增添了閱讀的趣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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商震 著 《琥珀集》
(精裝簽名鈐印本,中國青年出版社,小眾書坊策劃出品)
《琥珀集》是著名詩人商震出版的一本短詩集,所收200首小詩全部為新作,堪稱近年來國內小詩創作的一個重要成績。這些小詩以每首四行為主,偶有三行、五行的,皆具備琥珀質地和特點,以小見大,進而保留了當代人的思想、情感和心理活動現場。著名詩人李元勝作序,認為這部詩集或者說商震的小詩寫作是有雄心的,其出版將會引起詩人們對小詩的關注,激發出無限的想象和克服小詩寫作的難度的方式來。作家馬敘為本詩集所畫的水墨插圖增加了格外的閱讀情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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